从何时起,世界竟这样成了水的囚徒?窗外雨丝紧贴玻璃无声地垂落,仿佛天地之间被拉起了无数道湿漉漉的幕帘,把一切声音都吸尽,只留下这无声的、无休的、无边的坠落。雨水在地面蜿蜒如血管,汇成浑浊溪流,无孔不入地浸透每一寸土地,连带着人的骨头缝里也钻进了一股驱不散的潮气。
衣物在房间里挂满了,却总也干不透,摸上去总有一层冰凉粘腻的阴冷附着其上,像永远无法甩脱的湿重影子。霉斑在墙角悄悄蔓延开来,如同无声滋生的菌类,以潮湿为食,固执地染上青黑斑点,宣告着水汽的胜利。办公室中,人们彼此间隔着浓重的水雾,连说话也像隔着什么,声音含糊,各自低头缩进自己的那片方寸之地——人心仿佛也生了锈,话语出口便觉沉重不堪,索性埋首于眼前的方寸屏幕,在狭小光亮的方块里,各自默默沉浮。
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,成了日夜不息的背景。这声音日日如恒,渐渐便听不见了,如同我们听不见自己呼吸那般自然。然而偶然静下心来,才发觉那淅沥之声竟早已潜入神经末梢深处,是永远无法彻底拂去的一层尘埃。窗外街灯的光在湿漉漉的地面被晕染得模糊而浑浊,偶尔有车灯划过,如同困在深海里的鱼,在粘稠的水幕中挣扎出一线稍纵即逝的亮光,旋即又被黑暗吞没。
记忆的深处,旧照片在抽屉里也泛黄了,边缘开始卷曲模糊,如同被水汽长久侵蚀。曾经清晰的面孔在潮湿的侵蚀中渐渐褪色、模糊,显露出岁月无情的侵蚀。童年里那些踩水坑的笑声,如今想来竟遥远得如同隔世——那清脆的声音,竟被今日这无休止的阴冷雨声彻底覆盖了。
雨依旧无休无止地下着,似乎永远没有尽头,将我们裹在它湿冷的茧里。我望着窗外,雨水顺着玻璃滑下,汇成细流,像永不停歇的泪痕。然而,就在我目光追随一道水流之时,它滑过窗上某一点,竟将远处一盏模糊的灯光折射了进来,在桌前的咖啡杯沿上落下一小片晃动的光晕,恰如一小片在黑暗中浮起的岛屿。
你曾痛恨这雨,它似乎要将整个世界拖入无声的深渊。可就在这一刻,一滴饱满的雨珠从檐角坠向水洼,在接触水面的瞬间碎裂、迸溅——那飞散开来的微小水珠,每一颗竟都竭力反射出一点天空的微光!
原来那被诅咒的雨滴,其内里却承载着光明的种子,执着地奔向大地,只为在坠落的尽头裂开自己,释放出那被囚禁的微光——纵使无人仰望,它亦自完成一次灿烂的献祭。
雨永无休止,它并非苍天悲戚的泪,倒更像是世界永不疲倦的脉动,在坠落中暗蓄着下一次上升的力。